有钱无钱,回家过年。年味是什么?是乡愁,是回忆,是家人们聚一起杀年猪灌香肠,是人头攒动的年货市场,是张灯结彩贴春联,是腊味飘香人间烟火……老家的年味,过得那是绝对的丰满,绝对的滋润。刚入腊月,家家户户便开始备年了,但凡通风的地方,到处都挂着腊鸡、腊鸭、腊鱼等腌货,逢晴好天气散发着阵阵咸香,馋得路人直牙痒,狠不得掰一块下来三两口啃了。腊月廿三送灶皇之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,扫屋、杀猪、迎财神……用各种方式喜迎新年的来临。但我这里更想说的是豆腐,这不是一般的豆腐,是老家特有的魔芋豆腐。
如果到过我们村,你肯定会发现很多农户的菜园子里都种有一种长相奇怪的伞形植物,那就是魔芋了,魔芋是多年生草本植物,喜阴,故一般都种在背阳的旮旯里,长大要好几年。在老家夏家洞一带,逢年,家家户户都会用魔芋做成豆腐。魔芋是发物,期盼新的一年像变魔术一样香喷喷、甜蜜蜜。
每到春节前半月,父辈们就会扛上锄头去地里,挖几个大魔芋蔸蔸回来,对着早已耳熟能详的菜园刨开泥土,紫褐色扁球便暴露了出来,像极了地雷。就近在山涧里用稻草洗掉泥巴并擦除黑皮,鲜白的嫩肉便呈现在眼前,逢有小孩,大人们会反复叮嘱“不要搞黏液,不要搞黏液,会痒得你哭鼻子呵”,我曾不信这个邪,洗魔芋和做豆腐时直接上手,那滋味确实够你喝一壶的,先是上百只蚂蚁在皮肤来回的啄,然后如被火烧,最后是奇痒,持续时间至少好几个小时,无药可救。父辈们洗魔芋习惯了不戴手套,尽管手上长满了老茧也是怕得坏,小心翼翼得很。
冼净的魔芋请回家中后,最正宗的做法是按在粗糙的瓦片上摩擦,同时淋些水润滑,将这颗“地雷”磨成“米糊”,然后再倒入土柴火灶的大铁锅内,加入适量用稻草灰浸出的灰水,中火煮沸并用木棍向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,直至“米糊”变成”果冻”,抽掉柴火,稍冷后再倒入几瓢凉水,此时整锅半月形的魔芋豆腐在水的浮托下便可转动起来,便可用刀划成巴掌大的块状,捞出放进水缸中浸泡便大功告成了。做豆腐的过程并不复杂,但要掌握火候、时间和灰水的量,稍有不慎便做不成块,变成小坨小坨的粒状,我们这叫“麻拐仔仔”。大人们最讲究做豆腐的成败,期盼通过豆腐来预测来年的运势,若豆腐做坏了,来年全年都得小心行事,以免有个闪失,家庭承担不起。父辈们个个都是魔芋制作的高手,但大多已渐行渐远,现今村里十分精通这门技术的,除了父亲,也只有表哥六毛了,他俩制作的魔芋豆腐既吃不出碱味又特别Q弹。魔芋豆腐不仅年夜饭桌上的是一道硬菜,《本草纲目》记载:“蒟蒻出蜀中,呼为鬼头,味麻人性寒。秋后采根净擦,捣碎以酽灰汁煮成冻子,主消渴,有解毒消肿、化痰润气、行淤散结之功用。”由此可见,它还是一种“天赐良药”,食用起来有百利而无一害。魔芋豆腐的吃法也有很多,可凉拌、可与永州血鸭一起炒。母亲最拿手的做法是加葱姜蒜野花椒剁辣椒爆炒,爆炒魔芋得用猛火,所以一定会拉上父亲烧火,待油滋滋冒烟,母亲便抓一大把野花椒,与姜蒜剁辣椒下入锅中,再倒入切好的魔芋豆腐,扒拉几圈撒一把盐,点缀上葱花或芹菜叶,分把钟即可出锅,母亲说,爆炒魔芋关键就在麻辣,麻在前辣在后,才能有滋有味。
年味中的魔芋豆腐,陪伴我从垂髫之年长大,而今已近知天命的中年,也陪伴着父母由古稀向耄耋迈进,那种味道,留在了舌尖,那份情怀,烙在了心底。如今,人们物资生活变得异常丰富了,魔芋豆腐已很平常,想吃它完全不需要等到过年,农贸市场天天都有人担着买,大多是用特制的粉子加工而成的,老家也已很少有人愿意劳这个神亲自磨魔芋豆腐过年了,老乡们常挂嘴边的一句话是“城里多得很”。都说人的嘴是最叼的,父亲这种瓦片加稻草灰水做出来的魔芋豆腐最能吃出原始的味道,我依旧独好父亲手工做的那一口,带着温热,饱含情感,回味无穷……就像《舌尖上的中国》里说的那样:“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,是怀旧,是留恋童年的味道。所以,我们善于用食物来缩短他乡与故乡的距离。”
(作者 夏旭明)
编辑:吴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