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荷浮小叶,细麦落轻花。小满时节,蔷薇将开半开,竹影似动似歇,雨水密集地敲着栀子花,淅沥沥地像是在说悄悄话。
午后,难得太阳露脸,我搬了把老旧的藤椅放在院前的空地上,准备把患有风湿的爷爷扶出来晒晒太阳。爷爷的手里抱着一本陈旧的相册,纸页已经发黄,甚至有些照片已经模糊到无法看清本来面貌,可他仍然视若珍宝。小时候,我常常看到爷爷独自一人待在房间翻阅相册,一圈又一圈白色烟雾从爷爷嘴里徐徐吐出,良久,烟雾又变成了一声缓慢而悠长的叹息。“爷爷,你怎么啦?”闻言,爷爷笑而不语,只是摸摸我的头,又继续吧嗒吧嗒抽着纸烟。
爷爷惬意地躺在藤椅上,相册在他身上如同阳光下一只安睡的猫。正当我转身准备离开,让爷爷独自享受这份难得的安宁时,爷爷却主动叫住了我:“来帮我念念这首诗吧。”
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相册,看到首页上刻着几行小字,上面的镀金早已全部脱落,字迹也被指纹磨得模糊不清。我仔细辨认着:
岁月流金,
那是我的童年,
是我梦想中的花园
和心灵的栖息之地
岁月流金
那是我的青春,
是我心灵中的圣地
和精神的留恋之地
岁月流金,
那是我的壮年,
是我精神中的梦境
和思想的徘徊之地
岁月流金,
那是我的一生,
不论将来或过去,
这里,存放着我的所有——
永远无法逃出的回忆之地
虽然这首小诗只有四段,爷爷却回味了很久。就在我以为爷爷已经睡着时,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,同时,非常轻柔地翻开相册。“你看这——”顺着爷爷手指的方向,我看到了一张黑白照:上面是一个身穿制服的小男孩,手里拿着毕业证书,上扬的嘴角毫不掩饰此刻他内心的激动与兴奋。
“这是我刚上初中那会儿拍的,那时成绩还不错,家里的奖状证书几乎可以挂满一整面墙。”爷爷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,依稀可见小男孩的影子,“那时,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个考大学的料,我也对未来无限憧憬。”
爷爷顿了顿,脸上轻松的表情如泡沫般突然消散,眉头低垂得快要靠近嘴角。他的手指缓缓移向另一张被水浸泡过的皱巴巴的照片,只见一位少年正吃力地想要把一艘小船拉拢岸边。我不禁打了个寒战,感觉寒风骤起,扭头一看,几束刚发的草芽正被寒冷的微风吹得东倒西歪,无力地伏在地上。
“好景不长呐!初二那年家里变故太大,供不起我读书。我就是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,也由不得自己。搞什么去嘞?我那时是空有个好脑袋,什么都做不来,没有一个地方要我做工。没办法,我跑去撑船,伙计一看到我就说‘你这身子骨不结实’,虽然也知道自己不行,我还是一拍胸膛说:‘你莫看我身板薄,我的力气倍儿大!’”爷爷低缓的语气中难得出现一丝高昂。
我微微扭头,注意到刚才的几束草芽正在寒风中顽强地挣扎着,挺直的瞬间,仿佛刺向寒风的利剑。
“撑船真不是开玩笑的,有的时候逆流而上,不仅跑不动几米,连人带货翻在水里都有可能呢!人就一条命,你别说,有一次我还真翻水里了……”爷爷的脸上不仅没有恐慌的表情,反而流露出对激情岁月的向往,“当时我吓得以为小命要没了,哪知道命大被冲到一片滩上,当时我的心跳得飞快,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又惊险又刺激!”
此时,那几束草芽,尽管被寒风按在地上摩擦许多次,却如不倒翁一般,仍在寒风歇息的片刻努力挺直腰杆。
“只是没想到这一撑船就是几十年”爷爷轻轻叹了一口气,继续道,“本来指望着最多干一年就去复学,只是人愿不如天意,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进过学堂喽!如果这一辈子重来一次,那年我怎么着也不退学。”无限的惆怅让人唏嘘。
凉风渐起,爷爷的风湿病又开始发作了。我望着已经藏起半张脸的太阳,摇了摇头,把爷爷搀扶进屋。不一会儿,细雨又下了起来,小山村再次沉浸在无边的朦胧雾色中,我的耳边却不断回响着爷爷的那句“读书好,读书好啊,你一定要好好读书!”
(作者 江垭镇中学七年级326班 杜炎恩 指导老师 谢琼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