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一夜的小雨，淅淅沥沥。学校后面杜家溪的水，哗哗哗地冲刷着岩石一路向澧水河奔去。
早上，空气清新。远处的山在浓雾里时隐时现，满眼的绿色煞是好看。按照惯例，吃完早饭，巡查一遍教学楼来到办公室。打开门，突然发现办公桌上有一叠钱，上面有张纸条。“还给您的剪头发的钱！给校长的。”仔细一数，一张五元的，五张一元的，一共十元钱。哦，我明白是谁放的了——六年级216班的蒋小强（化名）。看到这张留言条，我心里暖暖的。
这事还得从期中综合练习的第一天说起，六年级216班的班主任钟老师反映，她班上的蒋同学语文试卷和综合试卷上，只写了一个名字，然后就是给自己打个零分，其他的一个字不写。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写，他说就是不写，气死老师。这是一个怎样的孩子？为什么有这样的逆反心理？我心里充满了疑问，决定一探究竟。
蒋同学的情况，我听政教朱主任说过，该生有点顽劣，性子倔，不合群。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？我来到六年级年级组了解情况。钟老师说，该生不做作业，数学书也撕毁了，还喜欢打人，把座位周围的同学都打遍了，真是糍粑粑掉到灰里，拍不得、打不得。语文老师反映，该生有次上课把双脚架在课桌上，嘴里吃着南瓜子，故意挑衅。最气人的是前几天他在纸上画个乌龟，写上王八蛋，趁老师不注意贴在老师背后的衣服上，如此不尊重老师的行为确实可恨。
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，蒋同学这样顽劣不堪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呢？我心里充满了好奇。
放学后，我到216班找到蒋同学，只见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。歪耸着肩膀，长长的头发爆炸得像个刺猬，双手摸索着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。这个动作恰恰说明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不安，他并不像顽劣外表下的那么强悍蛮横。
以我三十多年的教学经验，这样的孩子，做他的思想工作不能直接炮火覆盖正面强攻，只能迂回奔袭大包抄。不能求一时半会儿他有多大的进步，只能长时间的春风细雨，让他一丝一丝地改变。
心里有了主意，我笑着对蒋同学说：“你能到我办公室来吗？我想和你聊聊。”他望着我，没有拒绝。好，只要不对抗就是好的开端。
来到办公室，他站在办公桌旁，低着头，斜着眼，歪着身子。呵呵，我决定从纠正他的站姿做起。
“你看，小学生就要天真活泼，你不要这么少年老成，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！”我打趣道，只有轻松的氛围才能让他松懈下来。
我帮他纠身子，平肩膀，抬脸蛋。通过舒缓的肢体接触，我能感觉到他的肌肉不再像进办公室时那样紧绷了，也愿意配合我调整他的站姿了。
“你看，你姓蒋，我也姓蒋，咱们姓蒋的人就要站得直，行得正。这样才有小男子汉的气质与味道！”他不由得站直了许多。
“以后就这样，多好！不要像以前那样，不好看!”
“听说上次寄宿生晚自习前，你见有人讲话，跑到讲台前面说，我是蒋校长，你们安静！是不是有这么回事？”怎么连这个校长也知道？蒋同学不好意思笑了。
“这说明你内心还是有正义感的是不是？你模仿校长，说明你也想长大了做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，对不对？”他点点头。
“学习是自己的事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！老师关心你，才会批评你的不当行为。你也许不认同老师某一个词或者某一句话，就认为老师是恨你，这样狭隘的认识就错了！”他的脸上有点红了，也许认识到自己错了。
苗苗儿从小育，娃娃儿从小教。六年级的孩子有了一些自我意识，但他的认知还是有点肤浅简单，正是正面引导的好时节。“以后要尊敬老师，更不能有侮辱老师的行为。还要学着控制好自己的情绪，不要打同学，不然你就没有朋友了！”我继续说着。
……
时间过得真快，一晃半个多小时过去了。蒋同学从开始紧张抵触，到现在地安静倾听，也是一个不错的进步。
“明天还有数学和英语考试，你要认真去做，我会去看你，怎么样？”他点点头。
只要愿意去做就好，我期待着。
第二天，蒋同学认真做了数学和英语试卷，数学考了50分，比去年期末多考了28分，英语考了40分，比去年期末多了7分。虽然这分数不理想，甚至可以说很差。但每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个体，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。他们和自己比，有了进步就是了不起。
后面通过了解，蒋同学的妈妈身体不好，户口也没有从外地转过来，不能报医保，所以一直住在外婆那边的医院里，已经有三年没有回家过年了，孩子特别想妈妈能回来。母子连心，不是亲身经历这样的离别，又有谁能知道其中的伤痛呢？小小的年纪，就要经历比同龄人更多的磨难，也是难为孩子了。他的父亲赋闲在家，没有什么收入，所以就连接妈妈回家过年，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。他的内心是脆弱的，敏感的，他用蛮横无赖的行为发泄心中的情绪，他用抵抗对立在同学和老师面前找存在感。多可怜的孩子啊！
周五，要放学了。我找到蒋同学，表扬了他的进步，今后继续努力，争取期末考出好成绩。用行动告诉大家，你行！今天回去做两件事：一是理发，变个发型变个心情；二是向兵哥问好。兵哥，是我原来教过的学生，也是蒋同学的堂哥。我希望养猪致富了的兵哥，能告诉蒋同学，幸福生活必须靠自己努力才能实现的道理。
五一节假后返学，我发现蒋同学没有理发。心里有点生气，难道真的是孺子不可教也？找来询问得知，他本来想回老家请邻居帮忙理发可以不要钱的，谁知邻居外出了没有回来。哦，原来这样，只有家庭经济拮据的孩子才会这样盘算，节约一个是一个，好品质！
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“心情表”，孩子一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从5月4日起，到6月28日六年级会考结束，凡是他在校的时间我都标注在表格里，心情分为“一般、开心、不开心、难过”四种模式。然后要求蒋同学每天到我办公室来一趟，把当天的心情填上去，一是可以了解孩子的情绪变化，二是增加交流的机会。看到这样一份表格，他知道我不是聊聊天那么简单，而是一直要关注他到毕业。他心里的那只激动的小鹿一定会一直嘭嘭嘭跳个不停吧？
我决定送蒋同学到学校对面的理发店理发，说：“我出钱请你！”付完钱后我就和爱人散步去了，我想让孩子单独理发，免得让他认为我是逼着他的，不然又要反感了。
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，我也经常去216班教室外面观察蒋同学的学习状况。同学反映说，他上课听讲了，做作业了，不发脾气不打人了。有进步就好，这样的一个孩子，我们总要给他更多的时间，让他反思与自省，让他摁住心中的小怪兽，让他一点一点地改变。
我没有想到离理发过去十几天后，他会从每周少得可怜的零花钱里积攒10元钱，还给我。他没有像有的孩子那样有了钱就只晓得买零食吃，他活得有尊严，有骨气。我有点不好意思了，前面我小看了这个孩子。
晚饭后，蒋同学又过来填心情表。我给他通报了老师对他的肯定，同学对他的夸奖。同时和他又有了一个小秘密，我决定把这10元钱放进一个红包里，送给蒋同学。
“你很有骨气，活出了校长最喜欢的样子！”我欣喜地说到。
“这样，你不是一直想妈妈回来么？老师把钱送给你作为接妈妈回家过年的路费，你如果积攒了零用钱也可以放进这里面。红包就放在我办公桌的这个抽屉里，它是你的。等毕业时，你拿回去交给爸爸，说这是你攒的钱，要接妈妈回家，你爸爸一定会很惊讶很高兴的，你的愿望也一定能实现！”孩子眼里一下亮了很多，因为我慰藉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。
“啪！”我举起手，和孩子击掌。“加油！”
望着孩子欢喜地跑出办公室的身影，我心里感慨万千。其实教育就是一场修行，学生才是这场修行的主角，也是这场修行的记录者、参与者、评判者。若干年后的某一天，他突然念叨，在他小学期间有一段特别美好的回忆，有一位特别难忘的老师。我想作为教育工作者的我们就算是修成正果了吧！
（作者系湖南省慈利县溪口镇中心完小校长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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